趁下午有时间,来答个题。
感谢题主邀请和@Cygnus的启发,这里我打算这样回答:
1. 超省略的简单科普;
2. 辨析、细化并明确问题;
3. “意义的意义”有什么回答价值;
4. 我的回答。
1.超省略的简单科普——分析哲学眼里的“意义”
骤眼看,这个问题回答不了,因为太大了。而且“意义”是什么也没有明确,是关于语词的含义(meaning),亦或是关于做人做事的意义(sense),还是关于我们对事物的意义价值的评判(value)?这都可以是意义,可题主想要问的是什么需要明确。
但既然这个问题的分类归到分析哲学,那么这里有必要先澄清分析哲学里面的意义研究(Theory of meaning)是什么东西。我的说法并不权威,有兴趣的大家可以去看看哲学百科里面怎么说;然后去philpapers看看,大家现在又在研究什么,可能就会对意义理论有个初步且直观的了解。(当然,如果上过分析哲学方面的课程,都知道意义理论在分析哲学中的地位有多重要,相关著作有多少,这里讲的无法全面和精确。)
简单地说,意义理论,针对的是关于语句或语词的含义是什么,怎么理解的问题。我们平常能够轻松地理解一句话的意思,但我们是怎么理解的呢?一般而言,我们依据具体词组的意思,结合句子的语法构造和具体情景得到理解。但这背后有很多衍生问题,例如具体词组的意思怎么来,是历史的约定俗成还是像词典那样得到具体约定,词的意义是怎么和词本身联系在一起的,为什么会有一词多义,为什么要依靠语法我们才能够理解句子等等,这些问题都关系到意义的哲学问题。
但如果抛弃哲学史背景,就这样看,这更多是语言学问题,而不是哲学问题。嗯,某个程度这么说也没错,毕竟现在学界也在就这个问题在吵(如Chomsky,2000),而语义学问题作为意义理论的核心问题,很多也已经分出去,成为自然语言处理、人工智能这些方面的理论(例如Montague grammar),更不用说语言学研究方面了。
但在哲学史看,从弗雷格的On Sense And Reference开始区分含义指称,到罗素提出摹状词理论,再到后面奎因的意义怀疑论,延续到现在像Horwich的deflationism,基本学界都在意义理论的框架下面探讨哲学的语言问题。毕竟,无论我们讨论指称理论、命题理论、真理论、哲学语用学,甚至远一点的涉及认知、元伦理方面,也都离不开意义理论作为支持。像戴维森(Davidson)、达米特(Dummett)、塞尔(Searle)、普特南(Putnam)、格赖斯(Grice)、斯特劳森(Strawson)一堆大牛也有着自己独特的一套语义学作为支撑。但这些,说不完,我们知道意义理论在分析哲学史上关于语言的讨论离不开意义理论作为支持,而在戴维森的真值条件语义学之后,语义学更是很多哲学问题讨论的标配,知道这些就够了。
关于意义研究,加上下面这张图应该可以满足基本科普的需求了。
意译如下(我是英语渣,能看懂英文的最好看英文):
字词与短语有着自身意义。但所谓的意义是什么(翻成含义或语义其实更佳)?也许是语词的对象和属性吧。但是,“马克吐温”和“塞缪尔·克莱门斯(马克吐温的真名)”明明有着相同的意义,一个人却可以同意 “马克吐温是一个伟大的作家”,而否认“塞缪尔·克莱门斯是一个伟大的作家”(那个人不知道马克吐温是笔名)。那到底是什么使得这些文字或声音有意义的呢?这也许是基于语言使用者的心灵状态,但又是什么赋予这些心灵状态以意义或内容呢?一些语词也许有着截然不同的解释,但这只是因为语言使用者的心灵状态有内容吗?此外,什么样的语词其含义能够解释我们的基本逻辑和数学知识呢,假如没有,我们就需承认一个引人注目的先验概念了(毕竟数学和逻辑和经验事物没有直接关联)。而因为我们是知道和是什么意思,我们才知道如果A是真的,B是真的,则A和B是真的。这里的论文包括了关于意义,以及意义对各种哲学话题影响的问题。
值得强调的是,意义问题不仅对于语言哲学是重要的,我们如何理解真、知识等概念也离不开意义,因为人总是通过自己的意识和观念来理解这个世界的,但这些观念的表达,无论通过什么形式(哪怕只是简单的电信号或者叫声),只要是要求得到公共理解,其本质就是一种语言。意义是语言的核心,也就是说意义连接着世界和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思考和表达,理解意义就意味着理解我们如何认识、思考和表达这个世界的。因而意义问题有它自己的重要性。
(注:这里或许有争议,解释一下。即使我们承认私人语言,这也不过是同意语言有私人性的一面,但无法排除语言的本质是表达,而表达的本质就是公共性的,哪怕对象不指向其他人)
2. 辨析、细化并明确问题
接下来的内容,或许有些分析哲学的思路(也有解释学啦~),但已经不是分析哲学的内容了。而且这也不是科普环节了,基本都是自己的理解,所以会有很多不严谨的地方,请懂行的大神多多指正。
我不认为这个问题讲的“意义”是关于Theory of meaning。在我看来这里讲的意义更加倾向于讨论事情或事物的内在价值。但内在价值是个很虚的词,我们大概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似乎我们很难去给定清晰的含义。因此这个问题应该问规范伦理学的大神们好一些(请帮我@大神们,我认识的大神比较少)。但我还是想说点什么,因为我发现这个问题还有其他的玩法:
在一开始看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觉得没意思。我想这不就是meaning的问题嘛,普及一下戴维森或者讲一些语义学的内容就可以骗赞了。但转念一想发现不对,因为我们中文一般在这种情况下翻译成“含义”或“语义”更佳。但直接把中文的意义等同于‘value’嘛,也不行,因为中文语境里面价值是很外在的东西,必须有具体的体现,哪怕我们讲精神价值,文化价值,到最后还是要落在“有什么用”这个层次的理解上。这样也太实用主义了。而且,这种理解下的“意义”只能用于“这么做有毛意义”、“我觉得这件事没有意义”一类的话语,但不适用于“人活着的意义”、“这个词本身的意义”等。也就是说任何一种直接翻译都会带来误解和辖域问题(scope problem)。
怎么办?我们当然可以写一篇学术论文来澄清和辨析,但这怎么想都不是一个很明智的想法。那sense如何?一方面sense可以表达语义含义的意思,例如弗雷格的名作就是翻译为On Sense And Reference;另一方面sense也有我们平常讲“有什么意义”的意思,例如我们也常常说in what sense。但还是无法和中文的“意义”等同,至少“意义”不包含sense关于感觉的这一层意思。而且,关于sense的哲学研究几乎一边倒是关于human senses,偏向神经心理学方面,这并不是我们想要的。
想来想去,一个最好的办法是直接通过中文来理解“意义”。
然后有趣的事情就出现了。
我们发现中文“意义”这个词,可以这样拆开来解,“意”+“义”。“意”指的是一种表达和判断,而“义”则一方面包含字词句义的意思,另一方面包含合宜、正理(正义)的意思。前者对应的是正是我们理解的语义,而后者正是我们平常说的价值,规范。只不过随着实用主义的繁荣,所谓的合宜、正理(正义),都变成今天理解的实用价值,而不是一种合乎伦理规范的价值了。当然了,“义”也实实在在地包含功利,效用的意思,例如。《左傳•昭公三十一年》:“故君子動則思禮,行則思義,不為利回,不為義疚。”
于是乎我们这么来理解“意义”,意义就是对义的表达和判断,置于这个义是什么,我们就可以依据语境进行赋值。假定我们把“义”定义为:包含语义、价值、规范、本质这四个意思的集合A,对应的情景则定义为:包含词句、事件、行为、人生(或像“存在”等哲学概念)等不同情景组成的集合B,那么我们问意义是什么就相当于定义一个选择函数f,意义=f(x)=表达判断(y),其中x∈B,而y∈A。(事实上,我们可以把定义变得更加复杂和精确,但由于不是论文,不必这么做,而且这样做已经足够无趣的了)。
有趣的问题是在,我们应该如何理解意义的意义呢?
为了问题阐述的方便,我们不妨用代号1234对应语义、价值、规范、本质这些意思;而用一二三四对应词句、事件、行为、人生这些情景。假如在情景二下,我们问意义是什么,那答案很明显f(二)=表达判断(2)嘛,就是表达对某些事件之价值的判断。但如果我们问意义的意义是什么,我们应该怎么回答呢?
标准答案是,由于我们没有设定“意义”作为一个场景,即集合B里面没有“意义”这个元素,所以函数“f(x)=表达判断(y)”根本就不可能有解,所谓如何理解意义的意义就自然是一个伪问题,被可爱的分析哲学家踢出哲学的门外了。
这就是分析哲学可爱的地方, 因为这个函数和集合都是我们定义的,我们定义它不存在,然后通过逻辑演绎证明它不存在,这,这,真的很分析啊!(此处应有配图,自己脑补)。但为什么要这么定义呢?嗯,这个就是个形而上学问题咯,我们不讨论。嗯,真可爱!
但这里我们真的不能够把“意义”加进去集合B吗?加了会怎样?加了的结果是我们无法定义与之对应的结果y。还好,在我看来,但这只是个表面现象啦O(∩_∩)O。我们可以把“意义”放在原来的集合B里面的,不过需要修改一下函数表达式。既然f是选择函数,那么我们用f*(α, x)来定义概念α的意义,即
f*(α,一)=表达对词句α语义的判断;
f*(α,二)=表达对事件α价值的判断;
f*(α,三)=表达对行为α规范的判断;
f*(α,四)=表达对α本质的判断。
我们要做的就是对“意义”这个概念进行划分,看“意义”是属于哪个情景下的概念,然后依据函数f*,我们就可以得到我们想要的结果了。
当然,这样做或许会遇到非常多的形而上学疑难,因为假如这个α=存在,我们确实知道f*(“存在”,四)=表达对存在本质的判断,但鬼才知道存在的意义(即其本质)是什么啊!!!, (〃>皿<) 怒)。但没关系,我们不一定要这样来理解“意义”这个概念。而且,非常幸运的是,无论什么概念,它终究是个语(hai)词(zi)啊,我们就不妨问“意义”这个语词的语义是什么就好啦。
Good,最有趣的问题来了!如果大家看回答的时候比较仔细,会发现我在定义集合A的时候有点别扭,什么叫做“包含语义、价值、规范、本质这四个意思的集合A”。集合A里面其实就是关于“意义”这个词(概念)的语义,但所幸我们中文博大精深,我没有写成“包含语义、价值、规范、本质这四个语义的集合A”,不然这可能会出现某程度上的罗素悖论。毕竟,“语义的语义”到底是什么鬼。啊,我母鸡啊,(╯﹏╰)逃)
同样,即便我们把情景换一下,我们也可以问,“价值有什么价值啊”,“如何对规范进行规范”,而所谓“语义的语义”实际上就是我们常问的,“意思有什么意思啊”。这,可能不仅是形而上学问题了,可能已经是玄学问题了。(此处应有配图,自己脑补)
那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会不会像柏拉图的理念论那样陷入无限循环的死胡同,毕竟我们哪怕真的那么天才,回答出来意义的意义是那个x,我们也可以继续问,x的意义是什么。这个时候可能很多人就会觉得分析哲学很可爱,因为很早之前我们就可以对这个问题拒绝回答,就像我们拒绝回答“为什么鸽子就是那么大呢”一样。
3.“意义的意义”有什么回答价值
但对不起,即便这已经是个玄学问题,我依然觉得很有趣。因为我和那个没有写下任何问题阐述的题主一样,确实很想知道“意义的意义”是什么。即便我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至少我们应该给出无法证明的理由。事实上,无法证明的理由上面已经给出,我们可以类似罗素悖论那样去驳斥它。所以我们暂不讨论这个方面,转而讨论意义的意义存在的情况。
可虽然我很想给出正面的答复,但由于能力有限,我确实无法直接说出答案x到底是什么。但不代表我只能像《逻辑哲学论》那样表示沉默,至少我要说明为什么我们能够往这个方向走。
为了论述的简便,我们就只考虑“语义的语义”这种情况吧。为了更加的简便,我们只采纳真值条件语义学的角度来理解语义吧。真值条件语义学要说的事情很简单,我们理解的语义或者句子词语的意义,就是它们的成真条件。例如说“雪是白的”这句话的意义,就是这句话为真的条件。什么意思,就是说这句话为真就是——雪真的是白的。那如果符合这个条件,即雪是白的,这句话就为真。这样做其实很不好,且不说真是如何得到定义了,我们也不确定像“条件”这种关系是什么关系。即便我们把这些都定下来了,往往真、内容(content)这些概念要依靠语义才能进行说明。这最后就要求我们用整体论的方式来理解概念,好了,说难听一点就是依靠概念系统的自明性,说更难听一点就是循环论证了。
但吐槽归吐槽,仅就真值条件语义学自身而言并不那么容易被攻击,毕竟我们要理解句子或词组的语义,很大程度上就是依赖它们为真的条件,不然我们怎么理解“雪是白的”这句话呢?我们依赖于“雪”、“白”的语义,而像“白”的语义归根到底就是,“白”这个表达真的是白这种性质。如果这样说比较别扭,我们不妨假设这种性质没有名字,或者名字是k,然后“白”这个词或概念表达k这种性质。虽然我们更习惯从发生学的角度来理解语词的含义,试着从甲骨文啊,语义的历史演变之类来理解语词的含义,但从逻辑角度来理解,总是允许的。
既然同意这一点,那我们问语义的语义是什么,实际上可以变成一个句子或语词为真的条件,即语义,它的成真条件是什么?这就不仅是好玩了,而且是个严肃的哲学问题。真,有成真条件吗?我不知道,那就不妨先假设有吧,那这个假设有的成真条件x可能是什么呢?是因为与事实相符合吗?显然不对。不像“兵长1米6”这些句子,有着现存的兵长在这与之对应,但我们去哪找一个叫做真的东西或事实呢。那不妨看做是因为符合某种知识或规范吧。例如我们说1+1=2为真,不过是符合十进制的计算法,用二进制的时候1+1=10才是真的。似乎一个比较能够接受的解释是把真看做是一种规范性,不妨先接受吧。
接下来我们继续原来的问题,真作为规范性,为语句或词语的语义提供规范,这还是挺好理解的。但真本身又依靠什么来给它提供规范呢?是的,我们粗略地把语义看做是真值条件,我们现在要问真值条件的真值条件是什么,即真作为规范性,这个说法为真的条件是什么。
很难啊。但这个问题虽然看上去很难,但不至于让人觉得像“意义的意义是什么”这种问题那么地让人绝望。毕竟,有个事实放在眼前,即我们都觉得真作为规范性这个说法可以接受,那么,既然都可以让人接受了,至少说明这个说法是真的,或者带有一定程度的规范性。也就是说,或许这个答案一时我们无法给出来,但至少是存在的。
而这,就是我所给出来的答案。
4.我的答案
这个问题实际上可以做一篇论文。我的毕业论文和这个有那么一点点关系,毕竟都是做真理论。但有关系的只是我论文的私货部分——最后一章。因为我的论文本来只是按部就班地把个大家不认识的外国人理论带到中国,作为学术创新性嘛,懂的人都懂。但还是在最后一章自己给出了一个原创方案,不过还没答辩,估计还要修改,所以先不放上来,等后面查完重,上了网再放吧。
结尾部分,惯例吐槽
但为什么我就不可以认认真真做个纯粹一点的哲学问题呢?是因为老师觉得太难了,所以不支持吗?一方面吧,但即使老师比较自由,穷学生真的敢放开手做一个不一定有结果的研究吗?你看,把不认识的人介绍进来,做个对比研究,梳理一下文本,怎么说都是学术贡献啊,哪怕他做的不好,介绍进来也可以批判一顿嘛。但做元问题的,谁来认证你做的好不好。探讨的都是全新的问题,脑洞不错可以鼓励,但能拿课题吗?能发吗?自己做着爽是可以的,能毕业吗?毕竟啊,学术体系有其规范性和严谨性,主流学术形态也有它相应的范式和场域,换成是英美国家也是一样的(不然我黑分析哲学干嘛呢,我难道真的觉得哲学不要严谨分析吗,我只是不喜欢权威的排他性而已)。
当然咯,无论何时何地,戴着镣铐跳舞才是最重要的技能,因为世界的样子不符合你的想象你就骂尽全世界,那你注定只能是个loser了。这个结尾,算是正能量结局了吧(虽然我本来就没有传递正能量的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