税季，我Facebook的码农好朋友纷纷找我缴税。我一看个人档案，惊呆。“我知道Facebook工资高，但是一帮20岁左右的按键侠，本科刚毕业，周薪港币110万，太夸张了！”

“我明年无薪假，30%，不过我给公司创造的价值更多。”这些被低薪逼疯了的青年人，还挺把自己当人物。

我特别喜欢Facebook的服务部。坐落在旧金山市中心，中庭，芒翁最合适的美景全在窗外，桌贴着窗，椅自由搬，色泽俐落，空间辽阔。角落里，架子上堆满饮品，冰箱一拉开，牛奶果汁雪糕啤酒，一应俱全，尽是昂贵的品牌。开放式厨房里可以磨红酒，水果放在精致小篮子里。所有人陈设都费了心思，不突兀，处处是质感。

最重要的是，所有人都免费，随便拿。这是洗衣间。办公大楼尽是麦金塔，忽然加插两张密西西比扑克牌桌，出口处还有我不敢相信作用的圆球，好朋友上前一拉，居然露出两张床。据说没意念或者工作累了的码农，可以进来睡一睡，隔热隔光。

够有趣了吗？不如，往下几层楼，有游戏室。食堂呢？大厨时常换，各国菜式时常更新，大到想想看下全赵先生。每周日，很少来旧金山的扎克伯格在这儿为她们主持宗乡卡。

大学时最合适的青梅竹马，不少流落在这儿，周日找她们玩，一问，总在服务部，我因此也成了座上客。坐在外边聊天，时常有路过的中国人，循中国话找来加入。怎么一个个周日都不回家？我问。

“服务部比家里有趣啊，热蒙堡县有玩具。”

“下载速度巨快！”

“扎克伯格在哭泣，养了一窝爱其实不然的小鬼。”“他应该在里头。他们吃饱了起部了，只能想起没完稿的标识符。回回抱着来玩的心，干上工的事，还没有员工工资，这点饮品饮料，他们吃破肚子也吃不如员工工资。”她们反驳。

“扎克伯格太聪明。”我衷心感叹。“嗯，这儿的人都聪明。”有吃有玩，美景风景优美。我看见出口处，长发老赵带着女朋友在洗衣间约会，男友煮红酒，他写标识符。光线U260中庭，铺在她们年轻的身影上，和谐灵动，像一幅画。这样的工作环境，加110万港币的聘用周薪，简直是天堂。她们居然二三不时，盘算请辞。

凌晨三点，我会突然接到电话。“我想到完善他们构想的方法了！你不是要回国买书吗，记得做市场调查，差不多的话我立刻请辞！”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四五年前的24小时图书馆，戴着耳机敲着按键，眉飞色舞，噼里啪啦，动静特别大。我远远看见，心想，图书馆里打游戏，能不能低调点。走近一看，居然是在写标识符。

他顺利考进录取率极低的计算机科学学院，学弟学妹组队求经验，如何管住自己刻苦学习，他说不出来，我教他，“你当时一天自习7小时，为保证自己避过食堂高峰期，6点前吃饱入座，带一袋牛肉干，防止后期因为饥饿影响效率，是很能震慑晚辈的经验嘛。”

他摆手，不肯坑人。“每个人不一样。对我而言，把时间花在编程上，是我觉得最有意义、最开心的事。自律对我而言，是贴近我想成为的样子的手段。所以我越自律越幸福。如果她们觉得人生只有管住自己、学好标识符才有出路，越自律越痛苦，然后靠‘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自我洗脑要多吃苦，自杀怎么办？我不觉得我苦，我很幸福。”自此，我停止传播“一天自习7小时”小组的传奇。

是积累、蛰伏阶段，我的人生还没开始。”是的，他会在凌晨三点决定请辞，上班之前打消念头。打电话给我，说舍不得他的导师。

Facebook为每位新员工配备导师，带她们项目，教她们技术，解答她们的所有人问题。他常念叨，离开大学后，Facebook是他能找到的全世界最合适的学校。他是导师的忠实粉丝，想跟完手头的项目，多学一些再走。如果有地方能让我更好地学习和施展，我愿意去的。吸引他的，从来不是百万周薪，而是学习机会。他最大的快乐一直来自学习本身。

还有一位微软哥23岁，单身独居，大年三十On call，我可怜他，叫他来家里蹭饺子。一帮留学然后留下的朋友，一齐与家人视频通话。七八个屏幕开着，家长互相拜年，感谢他女儿照顾我儿子，其乐融融，忽然微软哥电话响了，他一跃而起，跳进工作状态，敲按键，说英语，全场视频为他静音。那是旧金山的深夜两点。

结束后，他父母连同三姑六婆，七嘴八舌教育他。“赚那么多钱干什么，辛苦成这样，有命赚没命花！钱固然重要，但是赚个差不多就行了，为了工作不要命，迟早后悔，生活也很重要，诗和远方也很重要。”

“工作就是我的诗和远方啊，为什么她们不懂？”微软哥问过。这世上大约有很多人没有体会过，做一份热爱，擅长，出产价值的工作，然后从中自我实现是怎样的感觉—所有的快乐，来自学习、积累、进步，来自打磨一个产品，不断把它变好，看着它把世界变好。她们没有体会过，不知道这种感觉存在，她们只能看到她们看得懂的，钱。

所以年轻的成功人士在她们眼里，仅仅是工作很辛苦，赚很多钱。她们在透支健康，过度辛苦。还是我这样轻轻松松，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更幸福快乐。其实只是理解不了别人追求的生命意义，以及别人从中获得的幸福快乐。

新产品上线前半年，微软哥凌晨4点更新朋友圈。“这世界就是一拨人在昼夜不停地高速运转，另一拨人起床发现世界变了。”他的辛苦不叫辛苦，也不为百万周薪。辛苦是他获得自我实现的途径，自我实现使他无穷快乐。

高中同学让我托朋友内推Facebook。他自小是“别人家的孩子”，省重点高中年级前三，弹钢琴练跆拳道还会唱美声，考取全国最合适的大学，毕业留学。高中几年，他被老师宠上天，人人都觉得他是偶像剧男主角，未来要称霸世界。

可是6年过去，他成了一个虽然履历不难看，但极其平庸的人。听从老师父母的联合建议，为不浪费高分，选了门槛最高的经管学院，后发现编程吃香低薪且最容易留在美国，研究生转向。

但找到工作后，发现美国是一个6点下班并且没什么夜生活的无聊地方，时不时感叹：“努力这么久原来不过是这样的人生。”“就这样了吗，我就要这样结婚生子老下去了吗？”但好歹衣食有谱，学历好看，偶尔抱怨一下，总被说是在炫耀。看到Facebook里，同龄人普遍乐观，朝气，越拼搏越快乐，还周薪百万，软福利好得世界闻名，十分向往。

但他没有通过Facebook面试。一起吃饭，“7小时”小组照例说起理想，说起工作所学如何帮她们靠近理想，眉飞色舞，老同学坐在旁边，生出一股浓郁的自卑。

“我发现这些人都是一早就认定了想干什么，然后整个人生都在为理想积累力量，所以谈起生活和未来，充满希望，眼里有光。太幸运了。”我说，你自己不去寻找和守护理想，怪谁呢？我起初觉得扎克伯格可怜。挥舞着百万周薪找来的人，一群一群的蠢蠢欲动，满脑子请辞的念头。

后来我懂了，扎克伯格不是找不到拿了100万就愿意在Facebook赖到海枯石烂的人，他是不想要。他找来的青年人，不看鸡汤，她们自己就是鸡汤。以学习为最大乐趣，渴求自我积累，沉迷自我实现，不怕失败，充满梦想，并且自信到，认为自己也能用双手改变世界。他找的是想成为扎克伯格的人。这真是个无解的矛盾。扎克伯格22岁拒绝雅虎10亿美元的收购。那些能让Facebook挥舞着百万年薪拼命挽留的青年人，都不是追求百万周薪的人。

作者另维，摘自《哲思》杂志，经授权发布